本报记者 邢婷《中国青年报》(2015年05月11日04版)
山东省淄博市高新区的南石社区曾因下辖的多家村办企业实力雄厚成为当地的焦点。在过去7年，这一曾经的“市级文明村”频频陷入“民告官”的尴尬之中，最多一次，300余位村民前往政府部门集体上访。
有村民称， 当初承诺要带全村4000余名村民共同致富的村支书，在任期间却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操持起了自己的生意，代价则是村民利益严重受损。
究竟怎么回事？中国青年报记者近日前往南石社区展开调查。
村民算不明白的“土地账”
对当地许多村民而言，“地”无疑是长期积压在心头的一块重石。村支书王立平交出的“土地账”让村民们如坠云雾，不明就里。
早在2000年，时任淄博开发区正大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的王立平与南石村村委会签订《征地协议书》，以每亩2.1万元的价格购买了南石村集体耕地102.9亩。编号为[01-0179]的契证，显示办理的国有土地面积仅为86.76亩，土地用途为“养殖”。而其余16.14亩集体土地则未办理相关手续。
2001年7月，正大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通过一纸协议，将102.9亩土地转让给淄博庄园集团有限公司，获利数千万元。南石村民认为，王立平此举不仅构成非法转让土地，而且没有给村民应有的补偿。
2014年6月19日，四宝山街道办事处(南石村属于该街道办事处管辖)在编号为[20140619001]的《调查处理意见告知书》中明确提及：正大房地产在明知16.14亩集体土地未办理相关手续的情况下，将其转让给庄园集团，构成非法转让土地行为。
该告知书同时指出：由于该行为已超出《行政处罚法》规定的2年追罚时效，土地行政主管部门已不能对其进行行政处罚。淄博庄园集团在受让土地后擅自非法超占19.84亩土地的行为，不在正大房地产与淄博庄园集团协议转让范围，该违法行为与正大房地产公司无关。
告知书称，对淄博庄园集团非法占用35.98亩土地(包括之前未办理相关手续的16.14亩和非法超占的19.84亩)的行为，淄博市国土资源局已依法进行了处罚。
告知书给出的最终处理意见为：基于正大房地产公司非法转让上述16.14亩土地，给南石社区集体所造成的损失，由南石社区居民委员会依法向正大房地产公司追偿。
一些村民对此表示不满：“王立平是村支书，正大房地产公司是他的家族企业，怎么依法追偿？这不就是村干部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吗？”
这本“土地账”远没有算完。
据该村村民反映，王立平上任后，在未经村民集体决议的情况下，擅自以每亩13万元的价格出卖村集体土地1061.98亩。征地款1.4亿元，青苗补偿款3700万元，拆迁补偿款5100万元，共计2.3亿元的巨款不知去向。
对此，四宝山街道办事处所作出的编号为[20140625002]的《信访事项处理意见书》中回应称：征地款主要用于南石社区旧村改造工程，卖地款不知去向问题无依据。四宝山办事处相关工作人员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上述青苗补偿款和拆迁补偿款基本用于南石村旧村改造和村民福利。
但南石村村民告诉记者，青苗补偿款和拆迁补偿款的分配和去向从未告知任何村民。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第二十四条，涉及征地补偿费的使用、分配方案等涉及村民利益的事项，须召开村民会议讨论决定方可办理，并进行相应村务公开。
《信访事项处理意见书》称：南石社区旧村改造、土地出让等涉及居民利益的重大事项经过两委会研究后，均通过召开居民代表会议进行表决。
南石社区现有村民4000多人、1300多户，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第二十五条规定：村民代表由村民按每五户至十五户推选一人，或者由各村民小组推选若干人。……村民代表应当向其推选户或者村民小组负责，接受村民监督。
上述村民称，南石社区依法应当推选至少86名村民代表才合法有效，相比之下，本届村民代表会议仅有村民代表39人，尚不到应有代表的半数，“明显不合法”。
中国青年报记者致电王立平本人，希望他能对上述村民的种种质疑给予解释，电话中他以“非常忙”为由拒绝采访。
“肥”了自家，“瘦”了公家？
2007年竞选村支书时，王立平和另外两名候选人曾向全村村民公开了自己的竞选承诺书。在这份有王立平本人签名的承诺书上，他承诺：“如果我们3人当选，王立平名下的耐火材料公司将全部关停，最大限度地保护村集体企业的利益。”
知情村民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王立平竞选时，他个人拥有多家企业。“村里有市政公司，他有市政公司；村里有耐火材料公司，他也有耐火材料公司；村里有建筑公司，他有建筑公司”。为避嫌，王立平作出关停自家企业的承诺。
7年来，王立平是否兑现了承诺？
在四宝山街道办事处所作出的编号为[20140625002]的《信访事项处理意见书》中，该办事处如此回复村民反映的“南石社区所属企业资产流失严重、名存实亡问题”：
“经查，南石社区所属企业起步较早，有一定基础。2008年王立平就任社区主任时，社区控股及所属的企业有淄博裕民耐火材料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裕民耐火科技公司”)、淄博裕民市政工程有限公司、淄博裕民建筑安装工程有限公司、淄博翔华建材有限公司、裕民机械公司、村开发办等6家企业。
2012年上述企业除裕民耐火科技公司外，其它企业均实行了承包管理制，以承包费的形式明确了各企业上缴利润的数额，2012年和2013年共上缴利润521.6万元。目前，上述企业仍正常经营。通过调取财务账目，对企业资产负债情况进行分析比对，认为从2008年至2013年末，上述企业所有者权益实现了稳定增长。”
以其中一家村办企业裕民市政工程有限公司为例，据一位曾在该公司工作的村民介绍，2007年他到该公司工作时，该公司是淄博高新区效益最好的市政工程公司之一。这位村民说，从2008年起，王立平不再让该公司承揽其它工程，导致该公司资质多年不审，这一说法得到了当时该公司一中层管理人员的证实。
“王立平自己的企业泰充市政工程公司中标项目后，为节省开支，由裕民市政工程公司出人、出钱。”该村民说，目前这一村办企业仅剩3名员工，而鼎盛时曾有100多人。2015年春节后，这3名员工被告知“自己找活儿干”。
连续两任村会计离职
在南石村不少村民眼中同样极为“反常”的是，连续两任村会计的非正常离职：一位于2008年6月自杀身亡，继任者则于2015年春节后主动辞职。
作为村集体财务账目的主管者，两任村会计究竟有何苦衷？为何作出如此选择？至今仍旧是谜。
知情村民说，2008年6月7日一大早，时任村会计的李公跃让妻子把自己通宵整理出的村民合作医疗交到村里，自己出去走走。不久后，李公跃的弟弟在村里一片林地的深井里发现了哥哥的遗体。
在李公跃留下的遗书里，他写道：“任务太重，压力太大，受不了了。睡不好，吃不下……我是为集体利益奋斗一生，毫不后侮(悔)。”
这位村民介绍，李公跃是1955年生人，1978年起任村会计直至去世，村民们对他的一致评价是“为人和善，任劳任怨，认真负责”。自杀前两天，李公跃于6月5日、6日在办事处开了两天会。“村里在议论，李公跃跳井和村里的选举和土地有关系，和让他做一个证明有关。”该村民说。
由于王立平本人拒绝接受采访，无法证实村民对李公跃死因的猜测。
李公跃去世后，南石社区居委会和李公跃妻子孙桂荣于2008年6月26日签署了一份协议书，主要内容是如何处理李公跃后事。协议内容包括：居委会一次性支付孙桂荣丧葬费补助费、死亡补偿金、生活困难补助金共计人民币20万元，前提是孙桂荣必须在两日内处理火化等一切后事。此外，居委会自2008年6月起，每月为孙桂荣发放生活困难补助金500元，直至孙桂荣去世。
该协议上甲方法人代表处是王立平本人签名。
另外，多位村民证实，2015年春节后不久，南石村现任会计周庆山主动辞职，至今没有村民知道其辞职内情。四宝山办事处相关工作人员向中国青年报记者证实，2015年春节后，国家审计署在淄博抽取了22个村账目进行审计，南石村亦在其列，至今未有结论。
有村民称，周庆山辞职正是在审计署调走南石村账目之后。中国青年报记者于5月8日致电周庆山本人，询问其辞职原因，被拒绝。
关于王立平本人，经四宝山办事处相关工作人员证实，目前已被免去南石社区党委书记一职，保留其居委会主任职务。
淄博高新区纪委副书记刘建军向记者证实，高新区纪委于2015年4月3日签发了《纪检监察信访答复意见书》：“王立平在2001年7月转让16.14亩集体土地给庄园集团过程中违反党的纪律问题由四宝山办事处党委于2014年12月25日立案调查处理。2015年3月30日经四宝山办事处党委研究决定，给予王立平党内严重警告处分。”
他同时称，最早从2010年起，就有村民反映王立平的问题。
2015年4月初，一南石社区村民特地提出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要求公开自2000年以来涉及南石的基本农田红线图、征地红线图、征地方案及批准文件、征地安置补偿方案。
4月20日，该村民得到来自政府部门的回复。对此回复，该村民认为“很不全面”，他同时认为，就目前信息来看，“补偿安置费6372.8477万元，村民未得分文；社保补贴资金894.7801万元，没有用来为村民购买缴纳社会养老保险等专项事宜”。
更多村民想知道的是，这么多年来，村民以及村集体遭受的各种损失该如何追偿？
(原标题：一名村官的“生意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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