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卫报》10月8日在网上邀请读者向哲学家齐泽克提出问题,网友们提出的问题五花八门,从共产主义到冥想,从猫到诗歌,再从福山到全球化,看齐泽克是如何一一回应的。
1、【关于历史的终结】
问:历史的终结,或者如你某些时候所说的福山主义,是一个在你很多政治著作中出现过的概念。你认为这个时代在历史上的独一无二特点是什么?你又如何理解“终结”的?“终结”意味着想象力的失败吗?是由于20世纪中期左派在其顶峰的失败么?又或者你认为是资本主义在生产关系层次上发生的系统改变,单纯是使用某个不常见的术语呢?
齐泽克:我记得当福山出版《历史的终结》时,对他的嘲弄十分流行。但在某种意义上,我们都是福山主义者。甚至当时的左派,大部分的左派,都没有提出基本问题,关于资本主义未来状态的重大问题。他们只是尝试去塑造更加正义的现存体系。以及更加富有效率的现存体系。我认为今天的重大问题是:这足够吗?很明显,常识告诉我们,我们人类,我们所有人,正在接近一系列潜在的灾难性问题和对抗。生态危机,财政危机以及如何克服这一危机,知识产权,谁将控制生物遗传技术,特别是我们社会中新形式的种族隔离。人们说我们的社会正在步入全球化:柏林墙倒塌了。是的,但新的隔离墙正在各处修建,甚至在字面的意义上被修建。美国和墨西哥,以色列和西岸,等等。
这里我想引用一个我很欣赏的右派哲学家,德国的彼得·斯洛特迪克。他对全球化做了个很睿智的观察。他说全球化并不意味着我们处在一个全球社会里,他说全球同时意味着穹顶意义上的球形,把我们分组与他人区分开来。他指的可能是电影《极乐世界》里的情景,在那里特权精英生活在一个保护性的球形舱里。而这种情况在今天越来越多。到拉美去看看:那里有好莱坞、圣塔莫妮卡和英格尔伍德象征性的圆顶建筑,如果你有特权,那么你理性上知道存在贫民窟,但你并不会真正看到贫民窟。你只会在暴乱、抗议和爆炸时才意识到贫民窟的存在。
所以福山的问题是:从长远看,自由民主的资本主义能解决这些问题吗?我认为,不幸的是,并不能。十分有趣的是,甚至福山他自己也不再是个福山主义者,他承认《历史的终结》过时了。所以这就是今天的问题,如何去想象另一种选择。甚至好莱坞都知道什么在等着我们,如果一切就像我们现在一样继续,那就是一个新的种族隔离的世界。《饥饿游戏》、《极乐世界》等等。但该怎么办呢?这仍然是个问题。我这里没有简单的解决办法。
2、【关于共产主义】
问:你一直在捍卫列宁和共产主义,批判资本主义、国家和自由主义。但你拒绝全世界工人阶级的革命潜力……为什么?
齐泽克:首先,我不是捍卫列宁。我只是说十月革命是一个真正的解放事件。但同时我很清楚,斯大林主义从一开始就是内嵌在十月革命中的可能性。其次,我不只是批判自由主义。我非常欣赏自由主义所讨论的自由。我不是在重复旧的伪马克思主义观点,关于我们只有形式自由,而是真正的自由。形式很重要。当我们有了形式自由,我们才能意识到这一自由的有限性。关于谁可能成为今天改变的中介这个问题很直接。这个中介不再是传统的工人阶级。因为要成为一个传统的工人阶级,我必须被一家大工厂或公司雇佣并拥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好的,我被剥削了,但是以一种稳定的方式。这在今天几乎是一种特权。那些一直失业的人呢?那些工作不稳定的工人呢?那些生活在我们穹顶之外的人呢,那些生活在我们世界之外的人呢?所以我认为唯一可能改变的中介是联合所有这些无依无靠的人、被边缘化的人等等。非法移民工人、不稳定的被雇佣者,这些生活在生态威胁之下的人,我们的任务就是用某种方式加入这些多元的主体。再也没有马克思主义的目的论来确保成功。或许我们将继续,但最终停滞在某个新的种族主义噩梦中。但尽管如此我不是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我认为力量只来自于承认失败,或者我们所在的危机的严重程度。最后,我们必须意识到,20世纪结束了。所有20世纪关于资本主义的答案都不再发挥作用了。对于斯大林主义的共产主义,最大的讽刺是直到今天共产党仍在掌权,他们是最有效的资本主义管理者。
不幸的是,我认为社会民主主义福利国家的时代结束了,只有在强大的国家里它才可能实现。但今天在全球无代价的资本流动下,对于民族国家来说不再可能确保普遍的福利。然后正如我所说的,我认为诉求于基层民主不再有效。
但这并非全部真相。有很多迹象表明新事物是可能的。我用一个例子加以总结。免费下载。难道在这一块我们不是进入了共产主义吗?甚至DVD都在消失。我认为资本主义将无法整合所谓的知识产权。知识成果在本质上就是共产主义的,能够免费的传播。这一产品的免费获取已经为我们打开了一个非资本主义的领域,即使这是最先进资本主义的产物。让我们再一次去寻找迹象。有很多替代的迹象。我们只需要有耐心和等待。我们应当行动,但不是以旧的马克思主义方式,把我们当初历史必然性的工具。我们应当参与所有的斗争,在这里反对性别歧视,在那里反对种族歧视,等等。但我们应当开放对风险的意识。在政治活动中总是有一个谜存在。你认为你参与到一个伟大的进程,没有任何东西超出其外。但常常是你只是满足了一个小小的需求,并且如果你坚持下去,一切都会被改变。我们不能提前掌握我们行动的后果。我们应当行动起来,保持我们思想的开放性。
所以让我用一个来自拿破仑的军事名言结束吧:进攻,然后我们将看到。这应该成为我们的座右铭。
3、【关于无政府主义】
问:你为何对于无政府——共产主义很反感?你愿意信仰无产阶级专政吗?
齐泽克:提到无政府共产主义,可能意味着非代表的直接民主,在地方一级,人民直接参与解决自己的问题。我认为这很好,但是这无法解决全球问题。首先,我们以委内瑞拉为例,他们试图推行基层民主,但是这一计划的必需条件是一个强力的专制领袖。草根运动总是存在这一问题。他们在某一程度上确实做得很好,但你无法更进一步,而当下我的问题是如何走得更远。我们所需要的是做出是重大决定、行动等等。例如为了应对生态威胁,仅仅在社区组织资源回收等等是不够的。我们需要从长远出发对整个工业文明进行彻底的重组。
4、【关于《二十一世纪资本论》】
问:齐泽克如何看托马斯·皮克迪关于全球范围收取累进税以减少不平等的观点?齐泽克是否认为对于左派来说,这是一个有效的和值得尝试的目标,或者不过是浪费时间?
齐泽克:就像所有人一样,我当然欣赏皮克迪的著作。但我认为他的解决方案,提高对富人的税收,是乌托邦。为什么呢?有两个原因。首先,皮克迪非常清楚这一点。他认为资本主义是唯一有效的系统。所以他希望保留资本主义的系统,而仅仅通过高税收来使其更加正义。我认为在今天的全球资本主义你做不到这点。因此就需要某种全球政府能够普遍地提高税负。但如果我们有了全球政府,激进左翼就胜利了。然后我们就不需要再生活在这个资本主义世界了。所以皮克迪的解决方案实际上假定我们已经取得了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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